弗洛莉問，“安全的地方，在哪裏？”

“我們可以自己來推論。”姬聖典反問，“如果你是早期的銀行家，你會想要怎麽確保自己的資產安全？”

“我會想要擁有自己的武裝，來保衛我的產業。”

“正確，不過掌握了武裝，一定會有用嗎？”

“不能。”弗洛莉老實承認。

聖殿騎士團在開辦銀行業之前，本身就是一個能征善戰的武裝集團，曾在十字軍東征中立下赫赫戰功。但是在強大的王權的面前，並沒有出色的抵抗表現，簡直就是一觸即潰。

“所以只是擁有自己的武裝還是不夠的，銀行家還需要什麽？”

弗洛莉思索了一會兒，“我想，應該是需要自己的老巢。”

法國逮捕聖殿騎士團的高層，一抓就是一個準。因為這些人都分散在國王的地盤上，受到王國官吏的管轄，當發現別人突然對自己下手的時候，已經沒有了反抗逃避的空間。

如果聖殿騎士團有自己的地盤，用自己的武裝進行層層防衛，那至少還可以打一場防守戰，斷不至於落到束手待斃的下場。

“所以啊，銀行家們從聖殿騎士團的覆滅吸取了教訓，找了一塊自己的地盤，重新開始經營世界性的金融網。”

“這地方是哪裏呢？”

姬聖典笑了一笑，“尼德蘭聯省共和國。”

“怎麽會是尼德蘭？”弗洛莉驚奇地說。

“你想一想，尼德蘭以那區區彈丸之地，為什麽會一度成為世界金融中心？”

“因為那裏對於資本非常開放，全歐洲的資本都到哪裏去了，自然金融業就發達了。”

“這不就對了嗎。”姬聖典笑道，“資本喜歡聚集到某個地方去。就說明這裏是資本的天堂，也是就是資本的地盤。”

弗洛莉楞了一下，“好像是這個道理。”

“而且，你還可以再想一想，為什麽尼德蘭是共和國？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“這和威尼斯共和國是一脈相承的，是商人們特地打造了適合資本轉移的體制。”

尼德蘭的淵源來自威尼斯。而威尼斯共和國的淵源更早可以追溯到古羅馬。

古羅馬雖然前是共和國後是帝國，但出於國家經濟體系的運轉需要，卻始終保持著發達的商法和契約精神，自然也就有一個強大的商人階層。當西羅馬帝國於公元五世紀崩潰以後，整個歐洲進入了所謂的野蠻中世紀，被大大小小的封建領所覆蓋。而古羅馬的廢墟上——邦國分立的意大利，商人們聚集在威尼斯共和國等幾個地方，一遍維系著自己的存在，一邊夢想著能夠恢覆羅馬時代的世界性金融商貿體系。雖然這個“世界”的範圍。就當年而言，其實也就是環地中海。

轉眼過去了五百年，即使是被商人們視為野蠻的中世紀歐洲，進入新的千年後也養育出了蓬勃的生命力。於是在資本的策劃運作之下，特別是利用教皇身在意大利的這個優勢，鼓動了信奉基督的國王和領主們發動了一次次的十字軍東征。在這過程中，不僅搶到了極為豐富的戰利品，還挑選出了一些戰功卓著的騎士團。作為前臺組織開辦起了歐洲的銀行業。

然而，兩百年的努力之後。聖殿騎士團卻在一夕之間被王權和教權聯合收割，打造國際金融體系的美好理想魂斷夢碎。

聚集在南歐的商人們雖然郁悶，卻依然自強不息。一邊推動十字軍東征的升級版——大航海時代，一邊根據新形勢選定一個適合的地方作為世界金融商貿中心，同時打造最為強大的海軍來武裝保衛。

這個中心之所以是尼德蘭而舍棄了意大利，是因為在十字軍2.0的大航海時代。世界商貿的主要舞臺已經由地中海轉移到了大西洋，那麽樞紐之地當然必須設在大西洋沿岸。因此尼德蘭能夠從西班牙的手中獲得獨立，和當地人民的奮勇抗爭是沒有多少關系的，而是歐洲的資本集團要把這裏作為用武之地。

於是，精心打造的尼德蘭共和國如同火箭一般地成為了世界貿易中心，世界金融中心。有了無數的航運船隊，掌控了全世界的主要航道，被稱為了海上馬車夫，還有一支不遜於任何國家的海軍，防止自己被強國的王權收割。

只是，尼德蘭又一次郁悶地發現，自己的海權確實是強大了，陸權卻依然是個悲劇。雖然在海上和英國人都能打得有聲有色，但是法國人一旦從陸地上派遣軍隊過來，因為領土狹小而缺乏縱深的尼德蘭就被點了死穴。

於是第二次建立國際金融霸權體系的美好理想也隨之破碎。

金融資本家們再一次郁悶之後，繼續奮鬥不息。他們決定多點開花，多方下註，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。歷史總是那麽美妙，這次選擇的對象，正好就是尼德蘭的死對頭英國人。於是，就有了荷蘭執政官威廉三世，借著英國內亂的機會，跨過英吉利海峽發動了光榮革命。從此，資本集團在英國也有了一片天，倫敦金融城冉冉興起，直至成為世界金融的心臟。

這一番歷史，女仆們限於見識是聽不懂的，留學生們限於年齡是聽不懂的，貴族小姐們限於閱歷也是聽不懂的。只有弗洛莉和任小蝶，才能大致明白是一個什麽樣的脈絡。

“十姐。”任小蝶小聲說道，“我覺得資本控制國家，好像也不是非常容易的嘛。”

“你這真是一句廢話，國家擁有暴力強權，整治商人本來就具有天然優勢。”姬傲劍哼了一聲，“歐洲這兒，是因為碎片化的國家分布，任何國家的強權都相對有限，資本集團在國際格局當中才有了騰挪閃轉的空間。”

如今英國是世界金融中心，也說明這裏是資本集團最青睞的地方。究其原因。一是英國的王權先天不足，在大憲章的時代就被弱化了一回，克倫威爾把國王送上斷頭臺時又弱化了一回，光榮革命再弱化了一回，等到確立了君主立憲制以後，已經失去了恢覆君主集權體制的基礎。二是英國作為歐洲大陸的離岸平衡手。保持歐洲分崩離析的狀態符合自己的戰略利益，這和資本集團希望歐洲國家分離破碎的願望相一致，於是兩方的利益能夠捆綁合作。三是英國的金融市場、政客競選已被滲透了兩百年，無論是財政經濟還是國家政策，相當程度上都被資本集團控制起來。

“大師。”弗洛莉沈吟著說，“這聽上去，資本似乎已經非常安全了。”

“這還不夠，控制並不代表高枕無憂。”姬聖典微笑道，“你想啊。在一家股份公司裏面，經理層都時常有可能架空董事會，更何況那只是被部分控制的國家強權呢，它隨時都有欲望反過來吞噬資本的鮮美血肉。”

“那怎麽才是更加安全呢？”

“不能被資本完全控制的國家，其實只能被資本集團當作是業務機構，所以還需要一個高度安全的保險箱。”

“那什麽地方可以成為保險箱。”

姬聖典問道，“你有沒有聽說過永久中立國？”

“知道啊，瑞士就是。”

瑞士是位於中歐的一個山地國家。地勢險要難攻，資源要素貧乏。山民悍不畏死，中世紀末期，瑞士雇傭軍的戰鬥力曾經震驚歐洲。所以攻打這個地方，完全是吃力不討好，性價比一無可取。更別說瑞士成為永久中立國之後，誰要是再攻打這個國家。還要多背上一層道義的負擔。

“哦，我明白了。”弗洛莉眼前一亮，“瑞士確實是最適合做保險箱的了。”

瑞士既窮又硬，武力難以攻打，比什麽威尼斯尼德蘭的地緣環境安全得多。再加上永久中立國這個光環，真是最保險的所在。而且正因為這個地方是窮國小國，故而又非常適合用資本的手段收買控制。

紅十字會在初期擴張過程中，利用自己名聲的優勢，能夠最大效率地開展影子銀行的業務。但布局完成以後，就可以將主要的客戶業務整體移交給“保險箱”，從此可以像真的一樣成為慈善組織。當然這並不是說紅十字會完全杜絕洗錢之類的其他職能，最起碼這也是一個隨時可以啟用的備份系統。

姬聖典點了點頭，“瑞士確實不錯，不過我們現在發現，可能還有一個更好的保險箱。”

弗洛莉好奇，“更好的在哪兒？”

“墨西哥。”

“咦？”弗洛莉驚訝了一聲，盤算起來。墨西哥的首都位於中美洲的山區，而且墨西哥遠離歐洲大陸，就算歐洲陸上強國不惜一切代價強攻，也沒有用武之地。至於美洲其他可能會對墨西哥造成威脅的強國，只有美國有著大國潛力，但似乎已經被內戰給廢掉了，南美的其他國家就更沒一個可成氣候。

要這麽算起來的話，墨西哥還真的似乎比瑞士更加適合作為保險箱了。

“可是大師，墨西哥是具有大國稟賦的。”弗洛莉不解地說，“如果這個國家發展到一定程度，強權力量就會有了自我野心，那就不再適合作為國際資本的保險箱了吧？”

“為什麽你會認為墨西哥具有大國稟賦？”

“這個國家疆域廣大，又剛剛打了勝仗，國勢旺盛。”

“然而這個國家是移民和原住民拼合起來的，語言文化方面都缺乏凝聚力。”姬聖典呵呵笑了，“更重要的，國土雖然廣大，但首都本部卻是山區，許多平原位於山區以外，在戰略上易失難守，分離主義傾向難以克服。”

“所以您覺得這個國家會發生分離主義運動。”

“這個世界上，有一項神聖的權利，叫做民族自決。”

姬聖典神色自若，“一個國家如果只有山地，工業化的規模註定局限，也談不上日後成為大國強國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弗洛莉點頭，“看來墨西哥未來的國家強權，確實不用擔心了。”

“其實除了更加安全這個因素之外，還有一個原因，是墨西哥獨有而瑞士無法具備的條件。”

“這又是什麽呢？”

“貿易中樞的位置。”姬聖典道，“當那條特萬特佩克運河建好以後，墨西哥就能成為威尼斯、尼德蘭的第三個版本，而且是不怕陸軍的最好版本。”

“那條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運河？”弗洛莉問道，“讓墨西哥成為國際貿易中心之一，不擔心會增強國力而脫離控制嗎？”

“因為貿易地位而擁有的實力，都是脆弱之物，只要封鎖起來就能終結。”姬聖典笑道，“只有真正的工業化強大起來，才是國力的根本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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